公元前212年，30万人削平山脊修秦直道。2024年，考古队在黄土里找到9个神秘豁口，50年的学术争论终于尘埃落定

公元前212年，三十万人接到一个疯狂的命令：在黄土高原的脊背上，削平山峦，填满深谷，修一条笔直的大路。

两千多年过去，路的南北两端相继现身，唯独中间最长的一段，消失了。

它成了史学界争吵半个世纪的悬案，直到2024年，一支考古队走向陕北的荒芜丘陵。

他们用卫星俯瞰，在黄土中辨认出某种奇异的“伤口”。

当探铲向下，揭开十三米厚的夯土时，一场持续五十年的激烈辩论，即将迎来终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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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元前212年，秦帝国统一天下刚没几年。

北边的匈奴骑兵来去如风，今天抢河套的牛羊，明天就能窜到上郡城下。等秦军集结完毕追过去，人家早跑没影了。

据推测，秦始皇为此琢磨了很久，光靠长城不够用。长城是防线，但没有快速支援的通道，早晚被人各个击破。

他需要一条路，一条能让关中的军队3天之内赶到阴山脚下的路。

这活儿落到了蒙恬头上。蒙恬是秦国的王牌将军，三代为秦效力，战功赫赫。他刚带着30万大军把匈奴赶到阴山以北，正驻守在边疆。

秦始皇让他就地取材，顺便把路修了。

史料记载显示，蒙恬接到命令后做的第一件事，是派人把沿途地形全部勘察了一遍。

从云阳到九原，直线距离700多公里。走传统的河谷路线虽然好走，但绕来绕去得多走一半路程。河谷还容易被洪水冲毁，维护成本太高。

蒙恬做了个大胆的决定：不走河谷，走山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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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脊的好处显而易见。

居高临下，视野开阔，利于观察敌情。地势干燥，不容易被雨水侵蚀。山脊基本呈直线分布，修在上面的路也是直的，能省很多路程。

坏处也明摆着：山脊不是平的。

陕北黄土高原的地貌特征是梁峁起伏、沟壑纵横。一条山脊线上，这边是个高土包，那边是个深沟壑，落差能有几十米甚至上百米。

蒙恬的解决办法简单粗暴：遇山削山，遇谷填谷。

史书上用了4个字来形容这个工程，叫“堑山堙谷”。“堑山”就是劈开山体，“堙谷”就是用夯土把深沟填平。

30万人同时开工，没有炸药，没有推土机，全靠人力。一锄头一锄头地挖，一夯一夯地砸。

有的地方填土厚度超过10米，相当于要堆出一座三四层楼高的土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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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直道的路面宽度也很惊人。

根据后来的考古发掘，路面一般宽30到40米，最宽的地方能到58米。这是什么概念？相当于一条双向八车道的高速公路，外加两条应急车道，再加两条辅道。

那时候没有汽车，但有战车。秦军的战车是当时最先进的装甲部队，一辆战车连人带马能有好几吨重。秦直道的设计就是为了让大批战车能够快速通过。

据汉代人贾山的记载，秦直道“道广五十步，三丈而树，厚筑其外，隐以金椎，树以青松”。

翻译成大白话：路宽50步（大约70米），每隔3丈种一棵树，路基用重型夯锤反复夯实，两旁还种了松树做标记和防护。

这种规格放在两千多年后的今天，也是高速公路的标准。

工程进度比预想的要慢。秦始皇原本希望两年内完工，但秦直道所经之处地形太复杂了。子午岭山区的岭脊蜿蜒曲折，要想走直线就得不断地削山填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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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元前210年，秦始皇在东巡途中病死于沙丘。

这时候秦直道还没完全修通。史书上说“道未就”，就是还没完工的意思。但主体工程应该已经差不多了，因为秦始皇的灵柩就是走秦直道运回咸阳的。

从沙丘到咸阳，秘不发丧的运尸队伍先往北走到九原，再沿着秦直道一路南下，最后抵达咸阳。这条路线有点绕，但能避开关东六国故地那些不太平的地方。

蒙恬没能看到秦直道的最终完工。

秦始皇死后，赵高和李斯篡改遗诏，逼死了太子扶苏和蒙恬。秦二世继位后，派将军王离接手工程继续修建。据推测，秦直道大约在公元前208年左右全线贯通。

讽刺的是，这条为秦帝国北方防线修建的战略通道，秦帝国自己没用上几年就灭亡了。

但秦直道没有就此废弃。秦亡汉兴，匈奴趁机南下重新占据河套地区。汉初国力不济，只能靠和亲政策维持边境和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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汉武帝时期，国力恢复，开始大规模反击匈奴。

卫青、霍去病的铁骑从秦直道北上，3天之内就能从关中抵达阴山脚下。李广、李陵、赵充国，西汉那些赫赫有名的边关将领，走的都是这条路。

据学者推测，王昭君出塞，很可能走的也是这条路。她坐着马车从长安一路北行，穿过黄土高原，跨过毛乌素沙漠边缘，最后抵达匈奴单于的王庭。

东汉、三国、魏晋南北朝、隋唐，秦直道一直在使用。沿途还发展出了很多佛教石窟，因为佛教从丝绸之路传入中原后，有一部分就是沿着秦直道向东传播的。

宋代以后，秦直道的军事价值下降，逐渐变成了民用道路。到了明清，大部分路段已经荒废。只有少数地段还有老百姓走动，但也不知道脚下踩的是2000多年前的国家级战略通道。

20世纪70年代，考古学界重新关注起秦直道。

1974年，内蒙古文化厅组织的一次文物干部培训班在伊克昭盟野外实习时，意外发现了秦直道遗存。这是近代以来第一次确认秦直道遗迹。

1975年，学者史念海发表论文，详细论述了秦直道的路线走向。这篇论文在学术界引起轰动，也引发了持续数十年的争论。

争论的焦点在于：秦直道的中段到底走哪条线？一派说沿着子午岭主脉一路向北，到陕西定边县附近才转向东北，这是“西线说”。另一派说从安塞往东，经过上郡（今榆林地区）再进入鄂尔多斯草原，这是“东线说”。

两派争来争去，争了整整50年，谁也说服不了谁。

问题出在中间那一截。从安塞到东胜之间，大约200多公里的范围内，秦直道到底走哪儿，一直没有定论。

此后的数十年间，学界围绕这一问题的争论持续不断，但受限于地理条件和考古证据的缺乏，始终未有突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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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年，榆林市文物保护研究所决定去找找看。

这次调查是有备而来的。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先用卫星地图把整个区域扫了一遍，重点关注那些可能存在秦直道遗迹的地形地貌。

秦直道有几个明显的特征：走山脊、路线直、有堑山豁口。

在卫星图上，堑山豁口是最容易辨认的。那是人工削出来的山口，两边的山体被削掉一部分，中间形成一个缺口，从高空看非常明显。

研究人员发现，无定河以南的黄土丘陵区有几处可疑的地点。这个区域正好位于靖边县东部、横山区西部和榆阳区西部交界处，是之前东线说和西线说的争议地带。

如果这里真的有秦直道遗迹，那东线说就坐实了。

实地勘察的结果让人振奋。考古人员在横山区雷龙湾镇到城关街道办之间，发现了一段长约13公里的秦直道遗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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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段遗迹沿着无定河南侧支流芦河与酒房沟之间分水岭的顶部分布，东边靠近明代的大边长城。整条路线的走向是北偏东13度，基本呈直线。

最关键的证据是堑山豁口。

考古人员在这13公里的范围内，发现了9处明显呈直线分布的堑山豁口。

这9个豁口一字排开，开口宽度在50到90米之间，路面宽度大约40米。这个规格和秦直道其他路段的数据完全吻合。

除了豁口，还发现了夯土护坡、踩踏路面层和填土堆积。

踩踏路面层是什么？就是人和车马反复踩踏形成的硬土层。这层土质地紧实，和周围的松散黄土明显不同。考古人员测量了一下，厚度在11到19厘米之间。

填土堆积的厚度更惊人。在一些跨沟的路段，填土厚度达到了13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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填土13米是什么概念？

黄土高原的土质松软，要想堆出13米高的稳定路基，必须一层一层地夯实。每填一层土，就要用石夯或木夯反复砸实，直到土层坚硬如石。

按照秦代的施工标准，每层填土的厚度大约在10到15厘米。也就是说，13米的填土，至少要夯筑将近100层。

每一层都是人工夯出来的，没有任何机械。

考古人员在断面上仔细观察，发现填土的层理非常清晰。这说明当年的施工确实是严格按照工艺规范来的，没有偷工减料。

另外，这段秦直道的修筑方式和南段有一个明显区别。南段经过子午岭山区，地形复杂，路线不得不有所迂回。但横山区这段遗迹，线路笔直，几乎不拐弯。

这是因为横山区的地形相对平缓，黄土丘陵的起伏没有子午岭那么剧烈，可以采取更直接的“堑山堙谷”方式，不需要绕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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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了道路本身，考古人员还发现了一处秦汉时期的小型驿站遗址。

驿站的面积不大，应该是供过往官员和信使休息的地方。遗址附近散落着一些陶片和瓦片，都是典型的秦汉风格。

不过，这段秦直道上的附属遗存比南段少很多。南段沿线发现过行宫遗址、兵站遗址、烽燧等各种设施。但横山区这段，除了一个小驿站，几乎没有其他建筑遗迹。

这可能和地理位置有关。横山区这段秦直道距离当时的上郡比较近，驻军和物资补给可以就近调配，不需要在沿途修建太多的配套设施。

另一个特点是路面上几乎没有陶片等遗物。

这和南段不一样。南段路面上经常能发现古代遗落的陶器碎片、铜钱之类的东西。但横山区这段路面很干净，说明当年使用的频率可能没有南段那么高。

这也符合逻辑。秦直道的主要功能是军事通道，平时过往的人并不多。横山区这段又远离主要城镇，人烟稀少，自然留下的痕迹就更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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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次发现的意义不只是找到了一段13公里的遗迹。

更重要的是，它基本确定了秦直道中段的走向。按照这次发现的位置推算，秦直道从安塞北上后，应该是往东偏了一些，经过靖边东部、横山西部，然后继续北上进入鄂尔多斯草原。

这条线路和“东线说”的推测基本吻合，和“西线说”有明显区别。争论了50年的学术公案，终于有了比较确定的答案。

当然，这并不意味着问题全部解决了。从横山区到鄂尔多斯之间，还有一段秦直道没有找到。榆林和鄂尔多斯交界的那一段，依然是空白。

但这次发现提供了一个明确的方向。考古人员已经知道秦直道在这个区域的大致走向，接下来就可以沿着这个方向继续寻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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考古调查还有一个意外收获。

这次发现的堑山豁口，原始截面应该是倒梯形的。也就是说，豁口的底部比顶部窄，两边的崖壁向外倾斜。

这种设计有工程学上的道理。倒梯形的截面更稳定，不容易坍塌。而且雨水可以顺着斜面流走，减少对路基的冲刷。

另一个特点是就地取材。考古人员没有在遗迹中发现明显的防护设施，也没有发现砖石等建筑材料。这说明秦直道的修建基本上就是用黄土完成的，没有从外地运输材料。

秦直道全长700多公里，如果需要大量的外来材料，运输成本会高得离谱。蒙恬选择就地取材，是一个既务实又高明的决定。

2024年的这次考古调查，为后续工作打下了基础。考古人员总结出了几条经验：卫星地图的预筛选非常有效，断面观察法对遗迹的破坏最小又能获得关键信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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按照计划，下一步会继续调查榆阳区西部和靖边县东部，争取把整个中段秦直道的线路全部搞清楚。

内蒙古鄂尔多斯那边也有对接的需求。如果能把陕西和内蒙古的秦直道遗迹连成一条线，那秦直道的整体面貌就基本完整了。

2200多年前，蒙恬带着30万人在黄土高原上削山填谷，修出了一条古代的高速通道。

这条路承载过秦始皇的灵柩，走过汉武帝的铁骑，送走过远嫁匈奴的王昭君。

它逐渐荒废，被黄土掩埋，被世人遗忘。只有山脊上那些被削平的豁口，还在默默诉说着当年的故事。

2024年，榆林市的考古人员在横山区的黄土丘陵中，找到了这条古道失落已久的一段。

9处豁口，13公里遗迹，填土最厚处13米。

这些数字背后，是2200年前数十万劳工的血汗，也是今天考古人员数月的辛劳。

榆林境内还有没被发现的路段，鄂尔多斯那边也有待确认的空白。

但这一次发现，已经为半个世纪的争论画上了句号。

史实来源

榆林市文物保护研究所：《陕西榆林横山区秦直道调查取得重要收获》，《文博中国》（官方报道），2024年。

（汉）司马迁：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《史记·蒙恬列传》，中华书局。

（汉）班固：《汉书·匈奴传》《汉书·元帝纪》，中华书局。

史念海：《秦始皇直道遗迹的探索》，《文物》1975年第10期。

陕西省考古研究院、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多年秦直道调查与研究相关成果。